(明報)2010年1月24日 星期日 05:10
【明報專訊】推土機未進來，菜園村也許仍保得住，但669億已經倒了落海，
立法會 通過撥款，政府自然會和各早已中標的承建商一一簽約，即使他日不建也要賠違約金。
一條與用量遠未飽和的西鐵 完全重複的鐵路，即將動土，
這筆重複建設的建造費、維護費和環境成本，將由所有子孫共同還債。
當然，一切結果事前已知。政府和建制派絕對沒有贏到，
他們只是重複過往的暴力，等同一個殺人犯又「成功」殺人一次了，
你會說他是贏了嗎？他只是進一步失了民心。
縱然知道很難影響投票結果，但我們仍是盡一切努力力挽狂瀾。
我們的工作是值得記錄下來，相信會成為香港史料。
縱然必敗無疑，究竟我們仍怎樣盡力擴展運動的成果？
以下只是我的角度，
大聯盟其他成員如果也寫後記，那便能拼湊成一幅完整的圖畫。
大集會前
也許，一般人記錄的都是1月15至16日兩天集會，但對我來說，抗爭始於1月8日泛民成功拉布，那為我們增加了七天難得的時間。
我首先要做的，是徵召人手筆錄1月8日財委會六小時的會議發言，還私下提出薄酬。我見民意正開始逆轉，反高鐵的聲音陸續掩蓋贊成，只要再拖下去，政府將面對更大阻力，可能要撤回方案（也因此政府非常著急）。
有些人對拉布持負面評價，但我認為政府的倉促更為負面。我們根本缺乏足夠討論，成功拉布一次，就可以多討論一周，那具有糾正程序不公義的目的——拉布正好平衡政府的倉促。
漏洞大發掘
我希望做了這個筆錄後，可以讓泛民發掘官員與建制派的漏洞，從而構思更多質詢。很感謝二十多位志士仁人的幫忙。我收到這份近八萬字的筆錄後，除了修正錯字，我還加上評註，那是為免建制派和官員的錯誤論點，會影響了讀者的看法。
這只是其中一項工作。第二項是譚棨禧想收集北上的各種方法，以證明我們根本毋須使用高鐵北上。這個我也幫他宣傳和收集資料。第三項則是去信兩份報章的總編輯，反駁他們支持高鐵的社評，期望改變輿論。第四項則是成立了一個反高鐵網站，網羅重要的反高鐵信息。第五項是撰寫了反高鐵FAQ，羅列高鐵支持者常見的論點以及駁斥方法，期待所有反高鐵人士可以照抄這些論點，在互聯網與高鐵支持者辯論，有效撲滅網上所有支持聲音，令輿論更傾向我方。第六項是仍然嘗試游說部分仍有溝通可能的建制派議員，我分別去信陳茂波 和謝偉俊 。為表誠意，這些信全是針對議員自身的狀况度身訂造，只有那樣才有可能打動對方。當然我們依然不會夠票，但至少我希望令政府方案看起來更少人支持。（以上的會議筆錄、FAQ、總編輯信、議員信均見於《獨立媒體》。）
當然，拉布還是最重要的一環。所以除了做筆錄，我和蘇穎詩收集問題，我看到我們應該準備了逾百條問題給泛民，至少1月15日應是可以拖得住的。
以上種種都只在數天內進行，而我並不是全職做這事，平日的工作還是要做的，以前我也不知自己有這樣大的潛能……
大集會中
1月15日，朱凱迪打給我，說想請我上台幫忙評述。所以大家見到我上了司令台。
事前準備我們都已做好，這兩天只有靠泛民來為我們打仗。可是不知何解，連日準備了的許多問題，卻不見議員發問；而泛民議員排隊的人數又不是太多。我雖不明所以，但為了打長久戰，還是應預備更多問題。因此我在台上呼籲台下提供問題，我們收到的問題真是千奇百怪，由列車型號的選購理據，挖掘隧道的機器詳情，到高鐵走線對風水和郊野公園的影響，廣深段每個車站的詳細位置和功用，列車會造成的電磁波和分貝，以及為何不探望斷食青年等都有人問。如果我們用這萬人的腦袋去和鄭汝樺 周旋，我頗有信心我們可以長期拉布。為了鼓勵大家提問，我還在台上公開表揚寫得好的八十後甚至九十後，讀出他們的問題和姓名，希望讓大家明白到我們重視大家的參與，你的提問不會石沉大海，你的努力不會白費。
最好由我在議會發問
不論大家是把問題電郵給我，還是從台下寫紙上來，我都會看一下。重複的問題會捨棄，有用的我會加長，以求更有效地拉布。所幸，1月15日的會議我們還能成功拖住，1月16日早上再戰。這天的情况更為危急，不知為何之前預備的提問都已不翼而飛，可能是我們發了太多電郵給議員吧，他們也無法一一閱讀和消化。但無論如何我也緊急呼籲大家投寄問題，台下的問題也真是如雪花飛來，我說大家幫手篩選，我負責打字，因為我一分鐘能打90字，可是大家也說其實我最清楚哪些問題已重複問過，所以由我來篩選就最適合了。老實說，其實我覺得最好由我在議會發問呢，那些泛民議員不像我去過多場公聽會，不像我寫過三四十篇反高鐵文章，對議題不夠熟，也就無法擊中鄭汝樺的死穴……
怎可能放棄拉布？
無論如何，我還是做打字的角色。而同時我知道有一條地質問題是最難答的，事實上福田站那邊已因為地質惡劣的問題而出現阻延甚至停工，米埔 的情况（變質粉砂岩）將一樣難以處理（見
http://yuuji.wordpress.com/2010/01/13/stopxrlforourhome）。可是議員又沒有問，我一時找不回那條問題，我知道讀地理系的劍青對此是比較了解，因此請他立即再寫一次這條問題，可惜議員最後還是沒問……到下午的時段，有泛民議員給我們傳信息，說恐怕拖不到下午七時，我們要有心理準備。我跟Bobo（葉寶琳）說，議員怎可以不拉布下去？我們這裏幾千人，抱持這樣大的期望，我們怎可辜負他們……Bobo也很明白，她很激動地抓著我的手臂，大力地搖……
泛民放棄拉布，也許是以為即使拉下去，投票的結果還是一樣，可是他們不明白我們是要爭取時間給公眾討論，製造足以推翻方案的民意反彈；此外，或者是出於劉慧卿 的私慾吧……為了證明自己是個稱職的主席，也為了符合她之前說星期六能表決的預測，她把發問時間由五分鐘一題減至兩分鐘一題，又附和建制派要求無限地加開節數，令泛民對拉布感絕望……她為了個人的少少聲譽，犧牲了我們的萬人運動，也犧牲了讓公眾進一步討論的機會。是的，會後她得到鄭汝樺以至建制派議員的推崇，可是那又怎比得上我們這班志士的傷痛？
後來我聽聞鄭汝樺做了三點自欺欺人的總結﹕一、高鐵經濟效益巨大——說到收益，西九段與西鐵完全重複，效益極可疑，同時，669億建造費、73.3億每年營運費，以及尚不清楚的每年折舊費是會拖累香港經濟，這裏還未談環境成本。她應該先比較不同方案的經濟效益，但她沒有。二、社會對興建高鐵已有共識——《明報新聞網》「高鐵爭議」特輯
http://specials.mingpao.com/cfm/Main.cfm?SpecialsID=211的網上調查顯示認為高鐵造價過高的人是65％，反對政府興建高鐵為50%（支持49％）；香港大學 民意研究計劃的調查也顯示有59%受訪者認為高鐵造價過高（僅26％認為合理），似乎這點才是共識。三、高鐵已研究十年，重新諮詢就要再拖延另一個十年——較詳細資料在去年十月末才公布，所謂十年的前大半段，都是政府在浪費時間，不公開資料，又不讓公眾參與，她仍拒絕承認問題，並把十年的罪名加在反對者身上——669億撥款以及種種生態和社區破壞，就在這樣厚顏的謊言下獲通過了。
大集會後
大會宣布要圍繞立法會進行宇宙大苦行，然而部分示威者已經無意繼續「快樂抗爭」——那又是的，這個主題是否太和現實脫節？在場有誰會快樂？有一小撮人決定衝擊警方鐵馬，嘗試衝入立法會。大會則不斷呼籲眾人莫理，要繼續冷靜苦行。
就這一點，有人認為主辦單位太平和，這引發眾多討論。姑勿論衝擊立法會有多正義，但我也要問，大家衝進去，可達到什麼終極目標呢？它一方面無法令政府撤回方案，甚至只會加強了鄭汝樺相對於我們的道德高地；另一方面也會嚇跑了其他「溫和」的人不敢再參加我們的運動。那風險，還是太高。
無論如何，衝擊鐵馬的畢竟是少數人，但宇宙大苦行不知怎的，後來自發演變成了阻塞鄭汝樺。反高鐵人士自發在七個據點聚集，順時針方向分別是皇后像廣場、遮打道西行、昃臣道、遮打道東行、遮打花園、德輔道中東行與德輔道中西行，成功令鄭汝樺座駕無法離開立法會，這實在是出於大會意料之外。
同時，警方也沒有和示威者劍拔弩張，除了在初期嘗試抬走一些示威者外，之後大部分時間雙方只是互相對峙，沒有角力。依我看是因為警方人數其實還不及示威者，事實上沒有能力把示威者一一抬走——除非你把示威者押上警車，否則你把示威者抬到路邊，他又再走到馬路中央，這樣周而復始只會消耗警方體力。
眾人其實沒有暴力的打算
有一些記者事後在facebook撰文，認為這樣阻塞街道也是暴力。以我所知大會都呼籲眾人在警方抬人時千萬不要動，一來以免被告襲警，二來你愈不動他是愈難抬走。因此眾人其實都沒有暴力甚至出力的打算。當然如果有人認為非暴力地不動、像天安門 學生那樣靜坐也是一種暴力，那我實在想問他究竟哪種傷害較大﹕是靜坐傷害大，還是政府假諮詢，漠視反對聲音，強行用功能鐵票通過方案對社會的傷害大？焦點是否錯放了？
這場對峙的和平程度甚至有點令人感到不可思議，警察完全沒有圍堵七個據點的示威者，我可以在七個據點之間走來走去，不斷巡迴；我甚至在晚上九時許還去了皇后大道中 的麥當勞 喝了一杯熱朱古力。這天麥當勞因有大批示威者和警察光顧，生意太好，麵包竟也售罄。
我的預測是由於警方難以抬走太多示威者，於是希望人潮的耐性減退，會自行散去，這叫以逸待勞。著急的反而是大會，大會本沒預算到有這場圍堵行動，現在有二千人參與，首先出現的便是糧水支援問題。大會的機動力值得一讚，雖然附近沒有任何超市，但還是能為七個據點供應足夠糧水，當然也有示威者熱心籌集糧水。
幾小時後，鄭汝樺和一眾議員從港鐵站狼狽離開現場，我想那是在沒有預算下，冥冥中的最好安排了。一方面他們得償所願歸家，二方面警方不用為難以清場而煩惱，三方面大會也毋須無限期延長活動，因為這樣延續下去，逗留的人可能會愈來愈少，那局面會有點難看。現在正好給大會一個下台階——他們的狼狽離開，可證明我們的行動某程度地是「成功」了，可以以一個稍為正面的結果來告終。
愈多人包圍 愈不會危險
面對這段長時間包圍鄭汝樺的行動，有一點我是很難過的。有人覺得這些市民在馬路靜坐十分危險，可是是誰把他們置於危險當中？只要愈多人參與這項靜坐，警方就愈不敢採取行動，他們就愈不會危險——甚至，如果有幾十萬人來靜坐，說不定就能成功迫使政府撤回方案，保住公帑，保住生態，保住家園了。有人說我們有萬人集會是很多人，但從另一個角度看，那也是很少人……而我們當中每一個決定不參與靜坐的人，其實同時就是選擇把靜坐者、把這群真正的香港良心，置於危險當中。這是很可悲的事實。我內心浮過這一絲的想法……我和李雨夢留在遮打道東行，我們不想置他們於危險。
雖然參加集會的人數還是不足夠，但這兩天在台上，看到一萬人溫暖的支持，那還是十分難忘——我看到他們的內心在跳動，香港的良心仍在跳動。雖然就整體人口來說，這個良心，仍是略嫌薄弱。但人是會互相感染的，我期待下次的活動，會更為強大。終有一天，香港的良心會無堅不摧。
